順河而行，喧嘩的水聲激起聲聲鳥鳴，一塊一塊的河灘青稞麥地錯落到山邊。矮矮的石砌田埂里，麥芒正迎著太陽，在風(fēng)里搖曳。青稞麥地身披金色華衣，大口飲下慷慨熱烈的陽光，把青稞的青色漸漸醉成銅棕色。在雄壯的大山面前，青稞麥地的金色并不壯闊，但在寧靜中別有一番轟轟烈烈。在大山深重的幽藍(lán)底色下，陽光與青稞麥地所呈現(xiàn)的亮色，讓人怦然心動。

　　覺吾鎮(zhèn)，位于海拔三千多米的寬河谷地帶，是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理塘縣下壩片區(qū)的重要青稞產(chǎn)區(qū)。一走進四合村阿曲老人家的院子，我即刻被院子里曬的細(xì)小東西吸引。只見橄欖形的小小籽實，有青藍(lán)、青綠之色，色澤沉著，清雅好看，其中混雜著淺咖、棕色和紫黑色。陪同的朋友告訴我，那是黑青稞，等完全曬干后就會變成紫黑色。驚訝于這個植物籽實的斑斕色彩，我拍了數(shù)張照片。放大了看，顆顆晶瑩飽滿，竟像滿河的彩石，帶著水的靈動、水的夢幻。

　　在海拔四千五百米以上的寒冷地帶，可以正常成熟的作物屈指可數(shù)。我所知的，唯有青稞。具有藥食雙重功效、生長周期短、適應(yīng)性廣又高產(chǎn)的青稞，在高海拔地區(qū)廣泛種植、廣受喜愛，是富有營養(yǎng)的重要糧食。青稞炒熟之后，磨成粉，隨身攜帶，吃時用酥油茶按一定比例拌勻就可以入口了，非常適合外出放牧和旅途中食用。

　　在下壩的每頓早餐，我都選擇酥油茶拌糌粑。先喝半杯酥油茶，奶里厚重的脂肪為我提供了能量，奶香與茶香里又加了淡淡的鹽味，這樣電解質(zhì)也得以補充，堪稱高原上的營養(yǎng)早餐。剩下的半杯，舀一勺青稞面倒入，用手拌勻，入口綿軟瓷實，滿嘴濃香。

　　我們坐在院子里，和阿曲老人聊一些遠(yuǎn)遠(yuǎn)近近的事情。和青稞相處了一輩子的阿曲老人，懂得種青稞的許多事。他說，他家種十五畝青稞地，原來用牦牛犁地，要在地里待五天，現(xiàn)在開著小型的機器，最多兩天就犁好了。每年青稞豐收之后，他們一大家子會去山上聚餐、慶祝，選擇寬敞的壩子，穿上最漂亮的禮服，搭起帳篷，一起分享收獲的快樂。

　　我跟著當(dāng)?shù)氐哪贻p干部去走訪另一戶人家。這一家的院子離河稍遠(yuǎn)一些，在一片緩坡之上。多年前的老房子依然沉著好看，通了水和電。原來牲畜們住的一樓，已清理干凈，堆放著糧食和雜物。二樓是他們的客廳，三樓是他們的臥室，裝飾過的窗子明亮潔凈。孩子們正在院子里的墊子上玩耍，好奇地在我們中間穿行。院子的一側(cè)另修了個很大的陽光房，算是一個大客廳。走進陽光房，大半圈的窗戶，喚進一屋子明媚的陽光，映出滿眼的光亮。我們坐在卡墊上聊天，主人熱情地端來水和食物。剛出鍋的野韭菜餃子，有著山野春天的味道。

　　透過那一長排明亮的窗戶，我看見一大片的青稞麥地，正在陽光里垂下古銅色的麥穗。金色的光線穿過窗格，把望向窗外的我罩在一片耀眼的溫暖之中，讓我的心里也充盈著溫暖的希望。遠(yuǎn)處的一大塊地里，是正在蓄力的土豆，油綠的葉子在風(fēng)里翻飛、閃著銀光。

　　更遠(yuǎn)處的大山，背著光，站在陰涼里，靜靜看護這一片土地。

　　《 人民日報 》（ 2024年09月18日 20 版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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